20 路公交车



很多年前,我还在上海的时候,每天往返于中山公园的家和南京东路的办公室。有一日发现,停靠在公司楼下的 20 路公交车可以直达家门口。准确地讲,公司楼下的公交站是第一站,家门口是最后一站——这简直就是我的“专车”!于是,在某个清爽的初夏傍晚,夕阳照在静穆的教堂尖顶上,我来到公司楼下等公交。

公交车从江西中路缓缓驶来,优雅地绕着教堂拐了个弯,停靠在九江路上。我怀带着对新鲜事物的兴奋感上车了。这种感觉无异于拆快递时的兴奋感,只是我的成本仅两元。因为要做到最后一站,我挑了最后一排的座位,靠窗坐下,事后发现这是个错误决定。

公交车驶过九江路、南京路,在华山路拐了两个弯。我的兴奋劲随着车窗外逐渐暗淡夕阳一道慢慢消褪了,感到困倦,倚窗小憩。再睁开眼时,发现车上已经挤满了人,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古龙水味。最后一排座位位置较高,能看到所有人的半个头顶。我发现车里有不少外国人,不愧是大上海!

从华山路来到愚园路,开始不断遭遇堵车。公交车不停地启动、刹车、启动、刹车、启动、刹车。我开始感到头晕。古龙水的味道越来越强烈,开始令人作呕。我想起很多年前在白马雪山的盘山道上,大巴车在悬崖边飞驰,眼下是万丈深渊,我在车里不停地左摇右晃,伴着满车的酥油茶味,开始呕吐。这种恶心的感觉越来越强,变得无处不在。就像萨特小说里突兀的、毫无缘由的恶心感。它战胜了所有的其它感受,蔓延至脑海中的每个角落,驱散了所有愉悦、无聊、恐慌,即正常人应有的感觉——现在除了恶心,什么也感觉不到了。

我站起身,像战场上的逃兵一样,双腿不由自主地移动,向车门挤过去。我在身体与身体之间移动,在无表情的面孔之间穿梭,在温热的尸体的夹缝中挤到了车门口。车门开了,我不知道是哪一站,就像果冻一样重重的滑落在地上。

公交站的对面是桂圆铺,买了一杯柠檬茶,坐在路边喝完,才缓过神来。开始在温润的晚风中,慢悠悠地往家走。我再也没有坐过 20 路公交车。